“這是蝴蝶蘭？”
我和劉两人對照電子板，端詳著一棵附生在樹幹上的蝴蝶蘭，互相討論，“跟資料裡的樣子不太一樣。”
這蝴蝶蘭瘦瘦小小的，從葉片中央伸出两隻細幹，細幹頂端開著幾朵小小的小黃花，看起來就是一付營養不良乾巴巴的樣子 。
“資料庫中的樣本都是取自人工培植樣本，不相似是理所當然的吧？”我不確定地説。
“嘖，真無趣。”劉失望地咂巴著嘴，“採集下它的細胞，我們需要活物樣本。”
我拿出採集器，從眼前的蝴蝶蘭葉子中抽取出足夠的細胞放進蒐集器中。
“林！別跑太遠了！”劉抬頭，叫住正沈迷在為森林聲響收音，不知不覺越走越遠的林。
我們是來自聯邦城市的數據收集員，負責收集關於森林一切生物的數據。
现下是西元2047年，距离那个差點把人類灭绝的大天灾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世纪。
曾經地球上的生态环境因为人类的破坏而陷入千疮百孔，气候反复无常的状况中。
为了保护自己，人们建造了高科技的保护罩，隔离了大自然。
然后在接下来的29年里，人们不断派遣劳动机械人外出修复受灾环境。
如今生态环境恢复，联邦议会提议重新打开保护罩，城內居民对议会提议打开保护罩持有不同意见。一部分的人认为应该保持现状，继续居住在保护罩内部；而另一部分的人则认为应该重新回归大自然，并尝试在恢复的生态环境中生活。不过，最重要的是，大部分的人都担忧打开保护罩后环境污染会再次出现，或者会发生其他未知的危险。
面对居民意见的分歧，联邦议会需要做出决定是否打开保护罩。
而决定的关键因素就是派出数队像我們一样的數據收集員，四下收集關於受灾环境恢复情况的數據。
*****
完成作業後，我抬頭，無意間的一瞥。
一個跟森林色彩格格不入的的身影映入我眼中。
我心中突一聲大跳。
那是一名少女。
靠著岩石而坐，一雙晶亮的大眼靜靜地望著我。
這森林裡有人？
我差點驚呼，但随即醒悟過來。
是個人工智能！
除了目無表情的特徵，還有她那不知因何緣故而斷，裸露出糾結電線的右臂，和臉上刮傷的傷口中的零件，都可證明她實實 在在的人工智能身份。
我向她走過去。
一路上走來，并不是沒見過人工智能的殘骸。
這些都是在來回目的地的途中，故障或能源消耗殆盡，而停止活動的人工智能。由於回收維修過程麻煩，所以聯邦都是任這 些損壞或停止行動的人工智能荒廢在外面的世界。
反正這些都是以非常低廉的價格收購回來，送去維修反而不划算。
但像她這樣還會活動的廢棄人工智能，我還是第一次碰到。
“不能行動了嗎？”我在她眼前蹲下，注視著她問。
她有著非常美麗的黑色眼眸。
“活動能源已降至0.15%，五分鐘後將關閉活動機能，進入休眠狀態。”她如實地報告數據。
這可真幸運。
若是機能完全關閉的話，就必須送進維修中心注入能源，才能重新啓動。這對還有任務在身的我來說，是不可能辦到的麻煩 事。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只能象平常一樣，選擇忽視。
我微笑，伸手從背囊中掏出人工智能能源盒，倒出一顆糖果似的鈦晶能源粒給她，“吃下它。”
“你要援助它？”劉有些驚訝地看著她，“已經殘廢的人工智能沒有什麼用處吧？別把能源浪費在它身上，我們自己會不够用的 。”
“沒關係，我有多帶一些。”我看著她把它吞下。
“能走動了嗎？”我向她伸出手，“跟我們一起走吧。”
她注視著我的手一會兒，然後，把她完好的左手放到我的手掌中。
*****
很快，入夜了。
夜裡的森林會比白日來得危險，所以所有的採集活動在夜裡中止。
我們回到預定駐足的地點，留在這片比較空曠之地的凱利（我的人工智能），和劉他們的人工智能，已一起把三個外型像古 時蒙古包的帳篷搭好。
雖然不過是個臨時駐足住宿，但帳篷的質量相當安全穩固。把門鎖上的話，除非是遇上整群發狂的大象，否則是不必担心猛 獸的襲擊。
晚餐後，我回到帳篷中。
凱利如往常一樣，整理我帶回來的資料。而BF4110靜靜地坐在一邊，看著他的行動。
是的，她的編碼為BF4110。
本來是城裡一户人家的人工智能，負責打理小孩生活上的雜務，後來那家人換新的人工智能，就把她丢給聯邦。聯邦把她編 入重塑生態環境的隊伍中，派出來勞作。
這是在把她帶回來的途中得知的大略狀況。
看見我進來，BF4110的視線轉移到我身上。
我把急救箱拿出來，從中取出紗布，準備為BF4110的斷肢包札。
BF4110看看紗布，再看著我，“人工智能不會感到痛楚，這種行為是不必要的。”
“我知道。”我沒有停手。
“那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她露出不解的表情。
“因為我會覺得痛。”我認真地回答。
BF4110用困惑的目光注視我。
“就算你不會痛，但看在眼裡的我卻覺得很痛。”我老實地解釋，“所以我想把它包札好。”
BF4110依然不明白，但卻沒再阻止我把她手臂的斷口包札起來。
順便幫她清理乾淨臉上的傷口，貼上人工智能用的皮膚再生膏藥布時，我開口問她，“你怎麼會受傷的？”
“我遇到了暴動的象群。”BF4110說完這句話後，又再度安靜地看著我。
我想了一想，我誠懇地詢問她，“我可以查看你的記憶記錄嗎？”
BF4110露出象是疑惑的表情，“可以。”
我取出連接器，將插口插入她頸背處的接口，再連接我的電子板。
從影像中，我看見BF4110的初始行動，是被一個相當普通的家庭啟動的。
BF4110果然是有原生家庭的。
觀閲活動記錄是項非常枯燥的事，所以我都是加快倍數來看，只有在有比較重要事項發生時才回复正常速度。
當人工智能旧了，或有些故障後，原生家庭是可以廉價賣給聯邦政府，用以派遣外出勞動。
BF4110原生家庭換掉她的原因很簡單，也很無情。
純粹是因為BF4110不够時髦了。
BF4110大概知道我看見了什麼，也沒作聲，只是靜靜地垂著頭。
停下觀閱後，我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摸摸她的頭，“去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
BF4110沈默一下，回應，“是。”
我看著她溫馴地依著凱利進入休機狀態後，我才進入自己的睡袋休息。
*****
隔天，當我醒來時，BF4110已端坐在一旁等我。
“早安，維先生。”
“早安，BF4110。”我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你沒休息嗎？”
“人工智能的休機時間設定為五個小時，”她平靜地回答我，“所以已休息完畢。”
我左右張望，沒看見凱利，看來他已自動起床外出準備。
“請維先生下達命令。”
“咦？”我含著口腔清潔片，發出含糊的疑問音，“什麼？”
“BF4110無法自行執行任務，所以請維先生下達工作指示。”
“不用啦。”我笑，“我又不是你的直屬主人。”
“但是執行任務是我們的責任。”
“就當偶爾休假吧。”
“休假？”BF4110露出困擾的表情，“人工智能不需要休假。”
我哈哈大笑，摸摸她的頭，笑問，“你原本準備去哪裡？”
“南部的保育區。”
“我們的目的地是同一個地方，你就隨我們一起走吧。”我把她及耳的短髮順好，笑笑地說。
我牽著她，離開帳篷。
劉一等人已坐在空地中心地區進食早餐，他們的人工智能也已開始收拾帳篷，準備遷移。
看到我帶著BF4110出來，劉不能置信地盯著她的包札處，非常不贊同地對我開口，“維，這是多餘的。人工智能沒有痛感 。”
“她也這麼說過。”我不在意地聳聳肩，“你就當我有特殊嗜好吧。”
劉跟林對望一眼，交換了一個像是看到瘋子的表情。
“維，你應該極少接觸人工智能吧？”劉把口中粘稠的食物吞下肚子後，開口道。
我確實是沒有這樣的機會，“有什麼問題嗎？”
凱利還是我的第一個人工智能呢。
我的母親不願依賴人工智能照看小孩。
她認為那是違反自然的，而且對小孩身心不利，所以她在工作之餘，親手養育我長大。
“人，是不會這樣對待人工智能的！”劉強調，“把它當成人一樣。”
我看著BF4110，她目無表情地回視我，仿佛劉說的一切與她無關。
“這是我的問題。”我坦白自己的心態，“對他們不好，我會自我感覺不好。”
林非常乾脆地放棄說服我這腦筋不正常的傢伙。
*****
今天的作業依舊是採集植物的物種樣本。
不得不說，有BF4110在，採集速度倒是提高許多。
在她指點下，我們發現多種難得一見的植物。像是幾乎絕跡，或藏在難以發現的地方的猪草籠，和菇菌之類。
真是多虧了常行走在森林的她。
而林今天也收穫不錯，听說收錄到好幾種沒听過的鳥鳴。
結果一整天下來，劉絕口不提反對收留她的事。
“你為什麼知道這麽多？”林忍不住問她。
“我之前負責運送營地的能源鈦晶，經常路過這些地方。”BF4110如實地回報。
關於她的記憶，我倒是還沒查閱到這裡。
在跨越一載樹根時，BF4110蹣跚一下，幾乎跌倒。
我扶住她，讓她站穩。
“還是沒辦法平衡嗎？”我在意地問。
“還需要調整重量的平衡。”
“牽著我走吧。”我牽起她的左手，“這樣比較不倚重那邊的手。”
BF4110用困惑的目光看著我，半響後才開口，“謝謝。”
劉和林翻個白眼後，乾脆視而不見。
“我已和駐紮地小站的駐站人員取得聯絡。”採集至半途時，劉放下電子板，對我們說，“他們會在我們到達前，安排好我們的 住處。”
“那就是繼續趕路吧。”我點點頭道。
到達十二公里外的南部保育區的駐地小站時，已是傍晚。
駐守在那裡的两個駐站人員前來迎接我們。
两人一個金髮一個褐髮，臉上带著風沙留下的細紋，眼下的眼袋肿脹而暗沉，看起來比我們還要疲惫。
我和劉互看了一眼，都看見對方眼中的疑惑，但卻不能多問。再怎麼説我們也只是過站的旅客而已。
林倒是没注意到這些細節，他是聲痴，眼中看到的，耳中聽到的都只有聲音。
駐站人員為我們安排了一人一房休息。
我安置好所以有行李後，幾乎是頭一碰到枕頭就不醒人事。今天為了趕路，我們一路加快了蒐集進度，才堪堪在傍晚前抵達 目的地。
在完全失去意識前，我感覺有人輕輕地把我癱在床邊的腳扶正，再為我蓋好被。
是凱利嗎？我迷迷糊糊地想。
不對…我從未要求過凱利這樣做，所以他並不會自動執行這種未經指令的舉止行為。
是她…？
我還來不及向她道謝，就昏睡得不醒人事。
*****
天還未亮透，我鬼使神差地醒來，再也睡不下去。聽到外頭有微些聲響，我披上外套走出房間。
來到森林的邊沿，呼吸著彌漫在林間清涼的霧氣，我驚訝地看著在森林邊緣上，已開始來回工作的機械人。
一棟棟似人，非人型的各式機械人自儲存倉庫中搬出一大磚一大磚的草塊，送往沙地邊沿，再由沙地中的機械人取用。
放眼望去，機械人鋪草種樹的範圍遠遠地展開，一眼望之不盡。
“真是壯觀！”不知何時來到我身邊的劉發出贊嘆。
對啊，真是太壯觀了！
從北方的草原割下茅草，曬乾結扎後再運到這裡來，把乾燥的草束一部分攪拌進沙土中，一部分鋪在沙地上，然後在其中種 入樹苗，再日夜從掘好的蓄水井中汲水灌溉澆水。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這些人工智能就這樣日以繼夜地重複著這樣的行動。
我終於明白這世界的環境是如何在短短的二十六年恢復過來的。
這全都是這些人工智能的功勞啊！
我在當中發現BF4110的身影。
就在不遠處，正忙著用她的單手把大塊状的草磚打散，讓一旁的機械人混合攪拌進潮濕的沙泥中。
難怪一早就不見蹤影，原來是歸隊工作去了。
“BF4110！”我開口叫她。
BF4110望過來，見到是我，靜默半分鐘後，放下手中的工作走過來。
“你在做什麼？”
“工作。”BF4110開口道。
“這麽快投入工作？
“這是聯邦設定的規定。”BF4110硬邦邦回答，“我是這裡的其中之一，必須遵守規定。”
“那查閱記錄的事⋯⋯”我還沒看完她的記錄。
BF4110略微思考，回复我，“我晚上再過來。”
我也不可能耽誤她的工作，只是眼巴巴看著她回到她的崗位上，繼續她的工作。
我和劉一等人在止此安定下來。
觀察記錄森林的進度也是我們的工作之一。森林復蘇的進度對是否能打開城市保護罩有著重要的决定性。
白天，進行研究記錄工作。夜裡，就查閱BF4110的影像記錄。
有些比較無趣的日常，我就以快速濾過的速度來看，對我來說，比較有意義的，只有在BF4110出了城市，進入森林後。
在她的影像中，出現過不少種類的動物，猴子，兔子，山雞之類出現相當頻繁。甚至還有小鹿靠近她，親聞她。有時還遠遠 可見出没在樹蔭後的猛獸踪迹。
把這些錄相拷貝給生物學家的方，他一定很高興吧。
29.06.2014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