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日子就這樣平淡地過去，沒想到出了意料之外的差錯，打破我們原本平靜的生活。
問題是出在那兩個駐站人員身上。
那天，就在我準備離開駐站，進入森林續繼昨天的觀察工作時，突然聽到拍嚓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轉頭一看，我竟看到其中一個駐站人員里天一腳把他走過他身邊的一個人工智能踢倒，踹了好幾腳。
我看在眼裡，心中有說不出來的憋扭。
原以為劉和林對人工智能的態度已是很冷漠，沒想到還有更無情的。
但這對大家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事，我也無權過問。 只是，心裡不舒服而已。
“維，森林邊沿的生態樹苗被毀了！”就在此時，林衝進來喊道，“我們昨天設置的儀器也全完了！”
“什麽？”我和劉跳了起來，衝了出去。
急忙來到生態樹苗的森林邊沿，一眼便可看到我們昨天設置的儀器七零八落地散驕在四周，簡直是慘不忍睹。
再過去就是被踏斷的滿地樹枝殘葉，原本正逐壯成長的樹林現在一片東歪西倒。
“這是大象的腳印！”劉檢查了地上的痕跡後，對我道，“是大象搞的破壞。”
“大象？這裡為什麼會有大象？”我簡直不能置信。
“我也不明白，”劉搖頭，“但這肯定是大象的腳印。”
我鐵青了臉，這些儀器既昂貴，又不易攜帶，為了不損傷這些儀器，我們已是萬分小心，但再是小心，遇上這些破壞 力巨大的大象，還是完蛋了。
這下要怎跟聯邦交待？
我注意到那兩個駐站人員也站在不遠處看著。
他們的臉上沒有驚訝的表情，反而只有不屑似的不在乎。
我和劉一等人無奈，只能抱著無處可洩的滿肚怒火，收拾了一地殘骸。 收拾後，順便檢查了駐紮地周圍。
駐紮地有安札生物驅逐聲波，所以沒有動物來犯，但沒有安札生物驅逐聲波的森林邊沿就遭殃了。 然而遠離駐紮地的 森林卻平安無事，破壞只集中在靠近駐紮地附近沒有安札生物驅逐聲波的一帶。
這些大像看起來像是在執著於什麼。
“奇怪？照理來説，食物充足的話，大像是不會騷擾其他生物的…”回去的路上，劉沉吟。
“那……像這種情況是？”
“更像是回來復仇。”
“復仇？”我驚訝地反問，“大象會復仇？”
“大象的記性很好，如果你曾得罪它，十年二十年後，你還是得提防它的報復。”
我看了那兩個駐站人員一眼，心下有些猜測。
隔天，剛走出休息的房間，我就看見那兩個駐站人員正拉著一個比較老舊，看起來應該是三十年代的機械人不知在做什麽。
走近一看，才發現他們是在拆那機械人的手臂。
那個時代的機械人雖然己有智慧系統，但並未安裝情緒反應，所以面對兩人的破壞，也祗是木然地站著，沒有𢇃毫的反抗。
“別破壞公物。”我終於忍不住開口。
里天斜睨我一眼，嘴上沒反駁，卻發出一聲嗤笑，轉頭跟同伴走開了。
沒了阻礙的機械人呆立了幾分鐘後，又回到了他日常的工作軌道。
我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去找劉他們了。
晚上， BF4110如約來到我房中，乖乖地坐在她的位置上，等我為她裝上裝置。
我一抬頭，就看見了她左臉頰上一片塵土，不住失笑，找了一塊乾淨的佈為她擦拭去那片塵土，“怎磳得臉上都是土？“
她呆呆地看著我，半響，才“啊“了一聲，“不小心就弄到了。”
我輕拍她的頭，調好裝置後，開始查閲影像。
看記錄的日期已經相當接近我遇見她的日期了。
然後，我就看到了一些不可思議的畫面。
我中止了快進，拉回了影像進度。
那是看起來跟她日常沒什麼不一樣的一天。
鏡頭中，可以看到她正要回歇息的地方時，遠遠的，站在森林邊緣的里天叫住了她，讓她過去。
沒有什麽猶豫地，BF4110過去了。
然後，一團深灰色的物體映入了她視綫。
那是一隻小象。
神色懨懨的，被綁在樹下。
在它那未長開的背上有著無數大大小小的淡紅的傷口。
那明顯是被利器劃開的傷口。
當BF4110的視線定到它身上時，小像也發現了來人，瞪得圓圓的眼睛中滿是驚惶之色。 掙扎著想跑離，卻被脖子上的 繩帶勒住，逃脫不了。
“你站在這裡，不許離開。”里天命令BF4110，然後自行離聞，留下BF 4110。
獨自看著那傷痕累累的小像不斷對森林深處發出淒厲的呼喚。
我感覺事情不太對頭，胸口緊緊揪著。 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看，怕遺漏了什麼。
不過一會兒，BF4110的視角突然震動起來，隨著她視線轉移方向，不遠一處樹叢倏然東歪西倒，接著一群龐然大物 從那個開口衝出來。 然後，直衝過來。
沖向BF4110。
BF4110沒有逃，她依照命令，靜靜地站著。 任由最前頭的一隻大像用長鼻把她裷起，再扔下。 然後用腳踩踏。
BF4110的視角一片混亂，灰色土色黑色混淆交雜。
我就這樣看著影片中那群大象把BF4110丟來丟去，
我不忍再看下去，停下視頻。
把頭靠在桌角，我重重喘了幾口氣。
那兩人把智慧機械人當玩具還不夠，竟還去招惹林中猛獸 ！
BF4110就是因為這兩人而被連累成這樣子的嗎？
“維先生，你沒事嗎？”看到我的不對勁，BF4110發出疑問。
“對不起…對不起…”我捧住她的臉，心痛難當地道歉。
“你很難受嗎？”BF4110伸手摸摸我額頭，“生病了嗎？”
我用力搖頭，說不出話來…我比生病了更難受！
我從未想過我的同胞是如此惡劣的存在。
我招來我的專用機械人凱利，“你幫我回去申請一項批准。”
“是。”凱利平靜地回覆我。
我把視頻剪輯出來輸入凱利的內存，交待他，“把這些全交給聯邦,請他們出動人手。”
想了一想，我加多一句，“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全，小心危險。”
然後我們不再乾涉那倆人，不再出去蒐集資料，只是靜靜地等待。
在這段期間，我們也得到城外的保護罩正式解除的消息。 雖然民眾間有些騷動，但不算大事。
十三天后，凱利終於回來了。
這段期間我們目睹了駐站的兩人的無數惡行。
包括而不限於他們虘殺動物，損壞機械人，破壞森林等等。
我們氣憤，卻無可奈何。
我們雖有三人，但都不是高頭馬壯的體格，手上也沒有武器，冒然動手，很大可能會被反殺。
在如此荒蕪的地方，失蹤了幾個人也不是什麼罕見之事。
所以看見凱利回來，我們幾乎是雀躍得差點跳起來。
凱利帶回來的，不只有同意書，還有四名看起來有如真人，高壯近兩公尺的機械警員。
一來到，就立即走向被動靜吸引而來的里天兩人，“我們授命帶兩名人犯回城接受審判。”
在兩人還不明白簇生了什麼事之際，就出手輕而易舉就壓制了兩人。
“等一下！你們是怎回事？ ”里天大吼，“為什麼對我們動手？機械人怎可以對人類動手？”
“ 你們敢這麼做是會被消毀的！”
“我已獲得這裡的全部權限。”我開口為他解惑，“是我請求他們拿下你們倆的。”
“為什麼？”
我示意機械警員告知他們原由。
“經過聯邦會議，一致確定，里天和韓立倆人的行動對生態環境的重塑產生極大的破壞性，並且確實地犯下虐待動物的過錯，定性為惡劣事件， 所以判定兩人有罪 ，立即在限定活動下回歸。“其中一個機械警員平板地念出兩人的罪狀。
“那些不過是破爛的機器人！”里天和他同伴極度不服氣， “難道要為這些破玩意判罪我們嗎？”
我走過去，狠狠地揪起他，“就算他們是機械人，那也是聯邦的財產！他們不是你們的玩具！”
里天和他同伴對我破口大駡，但我也無意再跟這兩個不知悔改的人多説什麼，示意機械警員可以把人帶走。 目送他們 離去，我和劉他們總算鬆了一口氣。
這兩個禍害一日不送走，我們就一日坐立難安。
駐站的管理權暫由我們代理，至到聯邦派他人來為止。
恢復了正常日常的我們又開始了記錄森林的數據。
只是因為上次的毀損事故，我們只剩下了手持的記録儀。
相當簡陋。
“我覺得這樣也不是辦法。”劉考慮了許久後，開口道， “有沒有其他的記錄方式？”
我想了一想，“BF4110的記憶影像？”
她的視像相清晰，又富趣感。
劉眼睛亮了起來，“我也想看看，可以嗎？”
“我問問她意見。”我點點頭。
我覺得可以從BF4110的記憶影像中提取一些片段來作為記錄。
一想到可以看到那些小樹苗茁壯成長，鬱鬱蔥蔥一大片的影像，不覺就心情愉快。
能見證森林的成長，不也很美嗎？
得到同意今晚復盤的的劉來到我房間，向BF4110打了個招呼，“晚上好，BF 4110。”
BF4110向他點點頭，便靜靜待著等影像的進行。
我指示了劉如何閱讀拷貝出來的記錄，就開始整理其他的資料。
當我邊整理資料，偶而瞄準BF4110的記憶影像時，發現我的身影又出現在BF4110的視綫。
我怔愣了一下，轉睛向BF4110望去，就對上了她的目光。
“維，你不覺得…”劉同時也遲疑地開口道，“你入鏡的鏡頭有點多？”
我喉頭嚥動一下，有點說不出話來。
我注意到了。 不只多，時間也長了。
她…在註視我？
為什麼？
“你…為什麼一直在看著我？”我猶豫地問她。
“為什麼？”BF4110茫然不解，“我…也不明白。”
連她本身也不明白？ 那意味著什麼？
我想不明白，也找不到頭緒 ，只先放下，不去追究。
*****
日子一天天平和地過去。
這天我又來到駐站不遠處的森林採集數據。
這𥚃的枯葉層中不久前長出了不少菇菌，讓我大開眼界，才吃完早餐就急匆匆趕來了。
正檢測菇傘之時，我聽到一種異樣，跟森林不融洽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我轉身，看見一隻從未見過的動物正盯著我，緩緩地接近。
低沉的咆哮在它喉間滾動震顫，緊盯著我的金色眼瞳有冷靜的肅殺。 誰都看得出來，它來意不善。
那是一隻老虎。
貓科動物。
以前的人稱呼它為大蟲。
我忘了這是森林。 已恢復原始生態，充滿危險的森林！
我完全沒有發現新事物的喜悅。
因為我也看見了它那瘦扁的腹部，和行走時有點躡跛的後腳。
這是一隻因為受傷而捕獵不到獵物的餓虎！
看來我是被它列入可輕易捕獵的範圍內。 不幸的是，我確實沒讓它估錯。
我想退後逃走想大喊求救，但雙腳抖抖簌簌得無法邁開。 我不知道什麼樣的行動才不會激怒它，也不知道該怎樣從虎口下逃出來。
或許是估摸到距離夠接近了，老虎突然一躍而起，在我還沒來得及轉身而逃之際，朝我撲來。
眼看著那涕唾液的虎口利牙在我眼前放大，我驚悸得無法動彈。
一個身影倏地從旁橫衝入我和老虎之間，攔在我身前。
我被兩方的衝勢撞跌在地，掙扎間，發現那救下我的身影竟是BF4110。 一定睛就看見老虎一口咬在她喉間，我聽見自己不受控制的慘叫，“不！”
老虎發狠地撕咬她的喉頭，BF4110不理不管地，只顧把我死死地護在身下。
察覺到BF4110並非血肉之身，老虎放開她，想再向我撲來，BF4110一反身，緊緊抱住它的腰身，不讓它靠近我。
我眼睜睜看著老虎回頭去撕抓她，欲脫身而出。
我想救BF4110，但卻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辦，我忘了帶任何防身裝備出來。 我痛恨自己的疏忽。
“維！”危急萬分中，劉和林趕到了。
兩人朝老虎發射電擊彈，把它擊昏。
確定老虎昏倒後，劉和林合力將沉重的老虎從我和BF4110的身上拖開。
“沒事，只是有些抓傷和擦傷。”劉略為檢查我身上後，鬆了一口氣，“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時間理會他，忙不迭地掙脫他的手，撲到BF4110的身邊，“BF4110！”
她回過頭來看著我，嘴唇一張一合地嗡動，卻沒有任何聲音傳出。
我這才看見她的喉管已被咬爛，被扯出來的喉管清楚可見。 無論我怎麼摀，像液體一樣的機油不斷從我指縫中流出來 。
我顫抖著把她扶起。
凱利帶著急救箱趕到。
我搶過凱利帶來的急救箱，取出急救繃帶為BF4110包紮。
但即使用急救繃帶包紮，機油還是不斷滲透出來。 我顫抖著，不甘心地繞了一圈又一圈，想止住液體的流失。
“維！她沒救了！”劉氣急地大吼，“別白忙了！”
“我不管！”我大聲壓過他，“我得救她！”
是我讓她陷入危險！ 是我讓她為了救我而犧牲的！
把她立刻送入維修中心説不定還來得及！
我把她拉到背上，背起。
但她的體重比我預料得還重。 我一個蹣跚，幾乎摔倒在地。
勉力站穩，我邁開腳步朝聯邦城市的路程跨出腳步。
就在此時，凱利拉住了我，目無表情地拉下我背上的BF4110。
“你幹什麼？”我嚇了一跳，想推開他。 沒有我的命令，他怎會擅自行動？
“凱利判斷主人無法支撐BF4110機號重量，主動代替主人搬運BF4110。”凱利公式化地論述。
我這才鬆口氣，是我太著急了，沒想到還可以這麼做。
“抱歉，麻煩你了。”我對背起她的凱利道歉。
凱利對我的道歉無動於衷，穩健地背著BF4110出發。
“劉，抱歉，我想跟去看著……”我愧歉對劉開口。 我知道我這一走，我的工作就落在他身上了。
劉嘆口氣，搖搖頭對我揮手，“快去，快去。”
我蒼惶地跟上凱利，對他背上的BF4110道，“別...別怕，我們馬上送你去維修，一定有辦法救你的！一定有！”
BF4110在凱利背上，轉過頭來回視我。 她神情有些緊張，頻頻張口，但卻發不出聲音。
她的喉頭已被扯爛，無法說話。
她伸手，觸摸我眼角下。
我這才發現那裡已是一片潤濕。
“BF4110，我們到了！”看見近在眼前的保護罩時，我高興地對BF4110說道。
我這才發現，在凱利肩頭上的她靜靜地，像睡著一樣地一動不動。
“BF4110？”我驚慌地拉起她，觸手一片冰涼。
她已沒有反應，那雙漂亮的黑眸不知何時已閉上。
我心下一對，忙招接送車，趕到了城內最大的機械維修中心。
一下車，已在通訊機中理解情況的維修員馬上將BF4110送上維修台。
“這個情況太糟了。“才剪開BF4110頸上的急救繃帶，維修員就皺起了眉頭。
“拜託你了！”我焦急地，“我的命是她救下的，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因為而沒了！求你救救她！”
維修師把她喉管接到輔助式的機械上，仔細檢查一番。
“她的體液流失太多，已沒得救了。”
“那...你修一下，再輸新的進去.....”我幾近哀求地道。
“很抱歉，維先生，她這個型號在五年前已停止生產。我們已沒有這款型號的零件可替換。”維修員搖搖頭，開始清潔手上的液漬， “如果你急需一個人工智慧， 我介紹你這個型號…這是現下最暢銷的型號。”
我腿一軟，幾乎站不住腳。
BF4110就這樣，沒了？
我沒察覺到，她的存在對我來説，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重要。
我沉默了半天，茫然目光無意識地投注在他身後。
在他身後的一個透視機箱中躺著另一具看起來平和安詳的女性機械人。
“那是HT1110型號機體......因研發時忽略某些技術性問題,使到開發部只生產出兩支機體......一號機體在隨同考察團外出執行任務時發生嚴重 故障,修復不能。經調查是主腦晶片受紫外線照射後毀壞.....”
看到我的目光停留在上面，維修師為我解惑。
“為何還停放在這裡？”
“這是她主人的要求。”維修員聳聳肩，“她主人還在尋找修復她的辦法。”
“無法修復了嗎？”
“除非是原機械師出手，否則很難修復。”
“原機械師很厲害嗎？”“我突然重燃起一𢇁希望，“ 由他出手的話，是不是BF 4110也能被修復？”
“應該設問題，畢竟他研發了多代機械人，再開發新的替代零件對他來說並不難。“維修員語氣輕鬆地道，“但無人知曉他的下落。 他退休後，為免被他人打擾，沒有告知任何人他的去處。 ”
我的希望再次被澆滅，呆呆望著再也不曾望著我，平靜躺著的BF4110。
既然那人選擇把她保留下來，等待可以修復的一天，那…我也可以這麼做吧？
最後我決定買下她。
這是我唯一可以保留她的方法。
不幸而幸的是，由於損壞無法再使用，她被當作廢品再循環處理，所以買下她的價格相當廉宜。
但我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
才察覺到，就已失去，還有什麼比這更悲傷？
我把她放入保存箱，望著她宛如沉睡過去的面容。
無論如何，終有一天，我一定要把她修復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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